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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母之梦 2023雨果奖最佳短中篇提名
作者简介
沃莱·塔拉比是一名来自尼日利亚的工程师、作家和编辑。他的小说出现在全球的推想小说杂志和选集上。他曾入围多个重要奖项,包括凯恩奖、轨迹奖和非洲科幻协会奖。本篇小说入围2023年英国科幻协会奖和星云奖。
电母之梦
A Dream of Electric Mother
全文约13600字,预计阅读时间27分钟
作者 | 沃莱·塔拉比
译者 | 孙薇
校对 | Mahat
我们就合作国家达荷美王国[1]的两国边界争端问题上举行了第四次内阁会议,在第三轮讨论进行了两个小时后,同僚们终于同意向电母寻求“梦问”建议了。
“梦问”咨询通常都要耗时半日之久,在精心准备之后,前一天就从伊勒-伊费[2]卓越科技中心派过来的大智父[3]会运行诊断功能,诵读约鲁巴经[4],与奥约[5]枢密院共同进餐,然后在我们将大脑连上电母之前,提醒我们回忆历史与文化。官方的说法,这个仪式是为了保持透明度,确保公众知道此时此刻集体资源正在启用。但大家都知道,仪式设计出来并一直举行至今的主要原因,是为了保持传统的延续性。我们中有些人仍然相信,与祖先的任何接触,都应当由智父来主持。尽管他们也知道电母并非典型意义上的真正先祖,建立接触也没什么特殊的,只需将生命坞加密连接至安全的国家记忆数据服务器上,并诱导快速眼动睡眠即可。不过今天,由于情况紧急,我们投票取消了仪式,立即举行“梦问”咨询。是我提出的便宜行事,谢天谢地多数人都同意了,反对者寥寥。这样就无需再过一遍政府部门出了名的官僚主义繁文缛节了。我们可以等结束完毕再做完整汇报。而且这样的机会我也等了十多年了,可以的话一天都不想再等了。
[1] 达荷美王国是非洲历史上的一个王国,位于今日贝宁,存在时间大致为1600年至1894年期间。
[2] 尼日利亚城市。在约鲁巴语中意为“辽阔之地”,是约鲁巴人的发祥地。
[3] Babaláwo在约鲁巴语中是“神秘之父”或“智慧之父”,是智慧之神伊法(Ifá)的男性祭司。
[4] Odù:构成了传统约鲁巴精神知识的基础,也是所有约鲁巴占卜系统的基础,此处译为约鲁巴经。
[5] 奥约帝国是中世纪西非的约鲁巴人帝国,建于14世纪,是17世纪中期至18世纪晚期西非地区政治上最重要的国家,统治区域包括现今尼日利亚、贝宁、多哥等国,也统治其他周边非洲王国,包括达荷美王国(今贝宁)。
“你还好吧?”我向我的同僚——可敬的信息文化部部长发问。我们从戒备森严的部长会议室那白色墙壁子宫状房间走出来时,他正紧张地摆弄着自己的青铜框架眼镜。他是内阁里唯二投反对票的人之一,也是自从我三个月前被阿拉芬[6]任命以来,与我关系超过职业礼貌的唯一一个内阁成员。这会是我第一次参与的“梦问”咨询,但记录显示,前四次他也投了反对票。我已经开始喜欢他了,但我觉得他对“梦问”的明显抵制非常奇怪,尤其他还是在我们完成后负责向上汇报和官方播报的人。
[6]阿拉芬(Alaafin),约鲁巴语中的宫殿所有者,是奥约帝国的皇帝头衔。
吉卜拉·阿德比特摇了摇头,与脚穿皮鞋走在大理石地面的节拍相应和。“不大好。而且我继续持我的反对意见。我真的完全不觉得有这个必要。至少现在没必要。这是边界争端,不是什么新的危机。我们可以自行解决。”他顿了下,继续道:“再说,这些‘梦问’咨询总让我有奇怪的感觉。”
“怎么奇怪了?”我问道。
“就好像它从未真正离开过我的脑海,你明白吗?就算在那之后。说话声音之类的,都还在那里。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不,实际上我不明白。”我撒了个谎。
我看过其他人的机密报告,也有类似的说法——在脱离服务器良久之后,他们认为自己在脑海里听到了那个声音,或者重温了“梦问”的经历。我没对吉卜拉谈起其他任何人的情况,因为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不是真的。无论他们认为自己听到或者感觉到什么,可能都只是他们脑海里的电子回响。就像是对原始图像过曝以后,视觉残像持续出现在我们视野中那样。这是大脑对于外部神经过度刺激的一种适应。至少看过报告的军事情报专家是这么总结的,我也完全认可这个结论。也许他只是还没能接受这一点。我在奥贡工程兵学院和陆军军团里的时光算不上愉快,但工科背景给了我对这类事情的特有看法和角度。
吉卜拉转过头看着我,就像在给我的大脑做CT一样,然后他开口了:“好吧,我只是希望你不会也遇上这种事。”然后他转身就走,跟我拉开几步路的距离。
他个子不高,如果没戴那顶阿苏欧克帽[7]的话,站起来比我还矮。他眼睛很大但是畏光,剪裁合身的白色阿巴达长袍[8]下面,肚腩略微隆起。某种程度上,他让我想起了我的父亲。至少是月球太空电梯事故发生之前的他,而不是他生命最后75小时里躺在手术台的那个支离破碎、鲜血淋漓的样子——一群智父努力想救他的命,而我和妈妈在一旁看着、祈祷着,向各路奥里沙[9]祈求挽救他的性命。我觉得,这也是她最后崩溃的原因——不仅仅是那场事故的出乎意料,还有我们在智父们走出手术室告知家属病患死亡之前,所抱持的那段短暂的希望。在某种意义上,那场事故将我的父母都带走了。
[7] 阿苏欧克帽在约鲁巴语中称为fila,是西非约鲁巴人传统上戴的软帽。
[8] 一种飘逸的宽袖长袍,也称Boubou,是许多西非国家的正式着装,通常饰有复杂的刺绣。
[9] 指的是在西非的约鲁巴宗教和源自它的非洲侨民的几种宗教中发挥关键作用的神灵。
吉卜拉和我是最后到达电梯的。我们一走进去,就有一道红光出现,随着电梯门的组成分子远程传送完成,一扇门从无到有。这场面几乎吓得我往后一跳,但我忍住了。我觉得我永远都没办法完全习惯建筑断面按需移进移出。
“我是说真的。”当我们在建筑AI的精准控制下无声下行时,吉卜拉说道。他几乎是自言自语了。“我们可以自己解决这个问题,这是应该的。几个世纪以来,我们一直都在断断续续处理与达荷美王国的边境问题。”
我凑过去低声说:“也许这就是我们需要帮助的原因,这样我们就不用再花上几个世纪跟他们谈判了。”
“可笑。”他嗤之以鼻,冲我摆了摆手,就像在驱赶无形的苍蝇。“但我觉得你没懂我的意思。每当和平受到威胁,我们总是屡屡寻求电母的帮助,而不是深思熟虑,深入交换意见,直至达成共识。”
他似乎比平时更焦躁了些。或许是达荷美问题的压力让他感觉不安了。尽管我才是那个要派兵上战场的人——假如局势真的恶化,我们的情况变得更糟的话。我是新任命的、年轻的国防部长,是共和国史上第二个担任这一职务的女性,却可能得扛起一场迫在眉睫的战争。况且这种事我之前也没干过。如果谁有压力的话,那个人也该是我。虽然我没什么压力。我的脑海里有别的事在转。
“或许是这样,但这真的重要吗?”我问道,“用这种方式,我们可以在最短的时间里获得最好的可能方案。就别苛求了吧。”
“想要在管理共和国时举措得当,或许你就得严厉些,尤其是人命关天的时候。”
这句话声音太大了些,引来了奥约枢密院其他部长们的目光。我分辨不出这句话他是否当真,所以当我们继续往地下两千米下降,前往存放数据服务器的地下洞穴时,我未置一词、挺直腰背盯着前方那扇朴素的白色大门。这个数据服务器自约鲁巴历9879年以来,就一直承载着奥杜亚共和国的集体数字记忆。
我们第一次对公民记忆体副本开始大规模归档,是在奥巴·阿比奥顿三世当政时期。当时,伟大的“智母”[10]奥鲁索拉·阿吉莫比头一次注意到:如果将两份人类记忆体的数字版本同步并上传至同一运行环境中,它们就会暂时合并为具有自身独特突出标识的新主体。在记忆脉冲的刺激下,这个主体能够很容易地分解回独立的记忆体,不会有明显的失真。她称之为“数字乳液”。各个思维不会被人体组织和硅基部件困在人工界限里,当允许融合与交流时,各个有知觉的个体的思维模式似乎就像河流一样无隙畅流、彼此融合,完全混在了一起,但只要经过恰当的扰动,又能彼此分开。正是这位“智母”首次提案,将这一观察结果用于创建国家记忆数据服务器。对每一个共和国(前)公民在临死前进行神经扫描,从而获得并记录他们的全部思维模式,这个服务器基于此就可以用来创建一个独一无二的国家计算意识体了。她称之为“人工忆体超级公民”。这个由去世公民的思维所组成的实体,可以在瞬间处理数十亿的输入参数、思维、观点、经验与感受,并根据国家利益给出建议。这是一种加密的、我们可以触及的祖先的电子发声。阿拉芬无法抗拒。奥约枢密院也不行。他们批准了她的计划,给了她所需的资金,然后她成了国家记忆数据服务器(NMDS)的第一任负责人。在学校里,当他们第一次将电母是如何创造出来的课文教给我时,我花了很多时间揣摩阿吉莫比嬷嬷本人:为什么她出身上流,却从未嫁过人;她是否特意选择了让这个全新的“超级公民”拥有类似女性和声的发音,用来与所有连入其思维空间的人对话,或者是因为她本人对它的影响太大,所以这个“超级公民”自己(我猜测严格来说,是不断地)选择了这样的声音。我从未见过她,不过由于她的故事对我、还有我的生活产生了如此之大的影响,我宁愿相信是后者。或许只不过是因为我们先祖中的女性在无拘无束的电子思维空间里,比男性们更固执己见,也或许是她还在里面推动着它的身份。毕竟,她现在已经是我们先祖中的一员了。不过最主要的是,我想知道为什么我家里几乎没人提到过她,毕竟她在成为电子梦问的一部分之前,曾是我的曾姑婆。
[10] Iyaláwo在约鲁巴语中是“神秘之母”或“智慧之母”,是智慧之神伊法的女性祭司。
电梯终于减速到站,然后电梯门消失,而我的耳朵胀得要炸了。我们走出电梯,踏入国家记忆数据服务器中心那广阔的灰色空间时,一股冷空气迎面袭来。一簇簇粗壮的黑色电缆伸向高耸的天花板,横亘在双曲抛物面屋顶下方,我一下子就注意到了这一点——这个中心几乎所有一切都是严谨的几何图形。圆形、矩形、椭圆形、抛物线、双曲线、三角形等等。沿着无窗的红色墙壁,各种图形在三维空间里排列组合,刺眼的白色在墙上勾出巨大的抽象符号,就像学术涂鸦一样。
这个广阔空间的中心正是电母。那是一个巨大的透明立方体,里面有一排结实的黑色圆柱形量子处理节点。它们的两侧摆放着六把相向而对的可编程纳米材料椅子,各种各样的电缆、插孔和连接端口就穿插其上,其中一些与立方体相连,就像一个庞大的神经系统。由于上面的纳米粒子会随着环境的微小变化而不断调整,椅子表面就像细腻的深色皮肤那样,随着爱人的触碰泛起涟漪、律动着。玻璃周围有亮橙色的阿雅米书法[11]流动着,那是一组展示服务器状态信息的全息投影。我认出一些投影读数是技术描述和报告中的内容,比如温度、湿度、忆体融合系数、气流向量场等等,但其中很多我都认不出来,反正我也没觉得自己该认识这些。我是学过工程学,但并不是一位“智父”。
[11] 阿雅米(Ajami)或Ajamiyya,源于阿拉伯语中的“外国”或“陌生人”字样,是一种源自阿拉伯语的文字,用于书写非洲语言,尤其是曼德语,豪萨语和斯瓦希里语。
“欢迎各位部长莅临。”一位穿着白衬衫、领口和袖子都绣着红色图案的男性一边走到我们身旁,一边说着。他似乎是一位当值的“智父”,但他开口前我甚至没留意到他。他笔直的身躯犹如柳木一般,一圈精心梳起的花白头发绕在头上。他布满皱纹的脸庞上嵌着一对闪闪发光的眸子,明亮又专注,就像嵌在深色橡木上的珠宝一般。“我叫耶米·法索邦。相信大家之前都参与过梦问仪式,对吗?”
异口同声的一片“是的”,唯一的例外就是我。
我说:“这是我第一次做梦问咨询。”
“啊。”耶米智父盯着我,“你看过标准简报了吧?”
“对。”我回答道。声音很轻。我还看了之前梦问咨询的报告,甚至包括机密报告。不过,那些我不会告诉他。
“很好。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所有真正该了解的,你都知道了。”他微笑着,脸上堆满了亲切的笑纹。“只管放松。我会开启加密神经连接到你的生命坞端口,一旦连接成功,就会有信号发送到你的下丘脑,什么奇怪的感觉都不会有,就像睡着了一样。我会监测你的脑电波,一旦进入快速眼动睡眠,我就把你的大脑连接到伟大的‘忆体超级公民’之上,进行信息交换。大多信息交换都将通过听觉刺激来进行,但有些可能是视觉或触觉层面的。”
他顿了下,直直地盯着我。我猜测着,他是否对我一旦连上以后想要做的事情有所怀疑。自从我母亲在我们家族近三百年来一直所有的那座房子里绝食至死的那天起,我一直在思考的事情。
自我父亲死后,她就从教师岗位上退了下来,卖掉了他们一起买的房子——也就是那座我从小长大的房子,离开了伊巴丹[12]。在伊杰布奥德的家族红砖别墅里,她度过了生命里最后几个月日渐干涸的时光。我的电话她几乎一概不接,偶尔给我发几条隐晦的道歉和鼓励,也会简单(但虚假地)报个平安。我本该向营长请个事假,但鉴于我的事业正在快速上升,我觉得不能失去劲头。她以前总是让我要强,要克服逆境,向别人证明我可以跟部队里占人数优势的男人一样,成为一名不折不扣的指战员。我本以为那几条消息,还有我们彼此间恬淡而绵长的爱意,足够让我们熬过悲痛,但结果并非如此。
[12]今尼日利亚奥约州首府。
他们发现,她消瘦又憔悴地坐在我父亲最爱的皮椅上,就好像她的生命慢慢被耗空一样。验尸官告诉我,她已经有53天未曾进食了,她什么遗言都没留下,我甚至没能跟她道个别。我想改变这一切,我需要改变它。
耶米智父继续道:“通过在快速眼动睡眠中减弱外部刺激并增强大脑活动,我们能够与忆体超级公民的复杂电子系统直接相连。这很有用,不过这也意味着这种连接有时会呈现犹如梦境那样的前后矛盾以及缺乏条理。你们中有些人或许曾体验过这样的幻境。我知道,这种体验有时似乎不那么寻常,甚至令人恐惧。但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慌张。只管发问,然后获得回答。向先祖敞开心扉,他们会指引你。就是这样。”
我向他点头表示明白。这些我都知道,只是还没经历过而已。
“这个环节要花多久?”能源部长问道。他们是奥约枢密院现任最年长的成员,经常很关注时间问题,所以我并不惊讶。
“根据大家各自的大脑化学成分,以及对于直接睡眠神经的刺激,你们会以不同的速率分别进入快速眼动睡眠,但我们几乎没遇到过超过5分钟以上的梦问者。”耶米智父说,“一旦进行快速眼动睡眠,梦问本身花不了几秒钟。不过,我会尝试用神经调节方案来同步你们一起。”
“谢谢。”他们回答。
耶米智父伸出手指,像控制杆一样挥了一下。“最后一件事。别对梦问咨询的细节太过担心。无论你们怎么发问,只要问题一致,所有人获得的答案都是一样的。事实上,我们确信这一点。有很完善的控制步骤,来确认梦问结论中是否存在其他答案或少数派报告。我会在你们都结束后安排汇报环节。还有人有问题吗?”他问。
我环顾四周,看到了吉卜拉真挚的眼神,就好像他有什么问题想问一样,也许会推迟或者阻碍这次梦问,但随后他改变了主意,移开了目光。
“好极了。如果都没有问题,请跟我来。我会发起沟通。”耶米智父微微欠身鞠了一躬。
在我看来,吉卜拉退让了一步。在大家一起走向玻璃立方体周围的椅子各就各位时,我松了口气。出于某种自认为是同情的心态,我坐在了他旁边的位置上。我觉得如果他从思维空间中还神时,能看到一张朋友的脸孔,会是一件好事。也或许是我在自我欺骗,我害怕在完成了要做的事情后,我才是那个需要友善脸庞安抚的人。当那一刻近在眼前时,我开始感觉紧张。
我们安静地就坐时,耶米智父四下走动着,调整电缆、按下按键、查看显示。服务器持续嗡鸣着,就像拍打海滩的海浪一样,差不多是让人舒缓的节奏。
在向我走来时,他露出了温和坦率的笑容,问我:“准备好了吗?”他一边摆弄着我身后的电缆,无需查看就熟练地扭来转去。
我用意念打开我的生命坞端口,并对他说,“准备好了。”这一刻我已经等了很久了。
“很好,”他挺直身体说,“我们还有几分钟就要开始了。”然后他走开了。
我朝前盯着墙上的符号。我知道它们代表着什么,那些我们与先祖关联的模糊本质,但我无法说明白它究竟是什么。在研究大智母阿吉莫比关于现代约鲁巴宗教理论的时候,我看到过它。我还在努力回忆着,突然有什么东西滑进了我脖子下面打开的生命坞端口,那感觉就像有一次纯冰的脉冲穿过了我的脊椎。我的视野开始模糊起来,可编程材料椅调整后就像是抱着我,我身体瘫软无力,像个孩子在妈妈的怀里睡着了一样,意识开始消逝,能确定从现实空间收到的最后一个信号是耶米智父那平静坚定的声音,用约鲁巴语反复吟唱着“放松,向先祖敞开心扉。放松,向先祖敞开……”。
黑暗。
突然,我到了什么地方。思维空间。光秃秃一片白色。没有角落、接缝、边缘、标志、地平线等等东西,任何能帮我定位的都没有。我抬起双手放在脸上,想看看我变成了什么样子,但什么也看不到。我只是一团没有躯体的四处漂浮的信息吗?无躯壳的意识?或许我是透明的,只是视线穿过了自己。我不知道。在这里做自己的感觉与现实空间如此不同,我没有能参照的真正构架。有点像是漂浮在清澈透明的水中。但也不是。我只是觉得……奇怪和陌生。
“你好。”我向虚空打招呼。
没有回应,于是我试着澄清思绪,重复了一遍。“你好。”
有个和音说,“欢迎,我们的女儿。”
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又不知道从哪里来。数百万女性异口同声,她们是逝去数代的母亲、女儿、姑婶、姐妹、爱人。但其中最突出的,还是我在研究时听了那么多次的大智母阿吉莫比的声音,就好像她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加入这个冲进我意识的和声里一样。
“谢谢。”我回应。
“我即全部。我是完整的。你在寻找什么?”
白色的四维空间突然变成了淡蓝色。然后又转回白色。色彩持续轮换着,让我着迷。我不知道自己沉默了多久,才终于想起自己的责任和我来这里的真正原因。我决定先履行职责,询问所有奥约枢密院成员都会询问的问题。
“从数据中你一定已经知道了,我们与达荷美又发生了冲突。他们违反了《阿拉达条约》,派遣代表到阿加什地区,声称那里的人民在上次全民公投中支持加入他们的王国。”
“确实,我们已经验证过数据。”
虽然在报告中读到过,我还是很惊讶,电母说话时更像是人工智能,而不是真人。我想,是我将她拟人化太久,都开始期待与她的对话更像与真人对话了。误导思维是很容易的。
我继续道:“他们声称要重新谈判条约,截止目前还未发生暴力事件,但很明显这对我们是个威胁。我们不能容忍他们夺走对该地区的控制权,那是共和国的一部分。”
“确实,必须维护领土完整。”
“我们需要将它夺回来。但如果我们派兵的话,可能会引发另一场战争。”
“确实,战争爆发的可能性超出了目前为了预防冲突而设立的国家安全阈值。”
我对不断的应和有些厌倦,最后我问道,“我们……我是说,我,是来寻求你的指导。我们该怎么做?”
思维空间的循环色多了一种,是很深的墨绿色,就像苔藓的颜色。循环继续。
白色、蓝色、绿色。
白色、蓝色、绿色。
白色、蓝色、绿色。
“与达荷美的军事冲突难以避免。预测显示,爆发战争的可能性与日俱增。预测同样显示,侵袭成功的可能性也会与日俱减。最好的行动方案是现在就行动,在我们的成功面最大的时候控制局面。”
我震惊得难以言喻。报告中提到过,电母通常会强调我们忽略的考量因素,并在未曾交叉印证的数据基础上分析趋势,因此一般来说,并不会给出过分简单的回答。而现在这样一个带有简单分析的简单结论,并不是我期待的答案。直接发起战争。我不相信这是我们能获得的最佳建议。我猜想如果其他部长也获得了这样的回答,心里是否也如我所想。
“但发动一场战争将有悖于阿拉芬的非洲大陆一体化与合作政策。此外,也违背了该地区人民的意愿,还会导致我们许多人民付出生命的代价。”
“确实。”
还是肯定。循环色又多了一种。红色。
“肯定还有更好的选项吧?”
“并非如此。对目前局势的评估已经考虑了所有因素。继续谈判只能推迟战争的爆发。发起战争才是最好的办法。约鲁巴历未来一千年里,共和国的生活质量指数维持在83%以上的可能性将因此最大化,考虑到共和国的整体利益,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感觉很不对劲。我搞不清具体的原因,但就是不对劲。尽管数据和数字都有根有据,但这个回应就像是以恐惧为基础,而不是在逻辑的基础上总结出来的。不过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我的责任已经尽到了,所以我决定最后再尝试一下自从母亲死后,自我研究存档以来,自我提出这次梦问之后,就一直越来越占据我思维的那件事。
“阿吉莫比嬷嬷,你……在吗?”
我一直猜测:她是否能将自己与超级公民区别开,哪怕只是一瞬;她是否能浮到这个由数据、记忆、本能、思维和情感所组成的汹涌海洋表面。根据她的研究笔记,一个或多个忆体记录某些时候在短时间内“接管”电子超级公民,这是有可能的。
“我即全部。”
很明显不是。
我很失望。如果有哪个思维能以某种方式进行控制,那肯定是她的思维。
“阿吉莫比嬷嬷,我能和你谈谈吗?就跟你?”
“我即全部。”
我从来都不是那种轻言放弃的人,现在也没这个打算。至少不会在我等了这么久之后,不会在我如此接近真相的时候。哪怕还有一线希望。
“阿吉莫比嬷嬷,拜托,如果你能听到的话,我得和你谈谈。”我说道,我不愿意失去这个机会,我想听到答案,想用该有的方式道别。“我是你的曾侄孙女,多拉波·巴洛贡准将。拜托,我需要你的帮助。” 然后我突然用约鲁巴语快速发言,用我一直在练习的属于她的约鲁巴赞诗、她的传统赞词问候来提醒她是谁、我是谁。
奥鲁索拉·阿吉莫比,伟大战士氏族的女儿。
是她,聚起了族人的思维之线,
编织成了新的奥里沙。
奥鲁索拉·阿吉莫比,月亮和太阳的女儿。
是她,用双眼看透了智慧之神的秘密,
在天国写下了她的家族之名。
“拜托了,回答我。”我祈求着。
压倒一切的极度沉默。然后:“我即……”停了一下。
颜色的循环似乎加快了。
白色、蓝色、绿色、红色。
白色、蓝色、绿色、红色。
白色、蓝色、绿色、红色。
然后……
红色。
红色。
红色。
我能感觉,我的意识遇到了一种抽象的压力,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的思维里挣扎着想要显现,却又无能为力。这种压力越来越强,终于变成了某种类似痛苦的感觉。它势不可挡,就好像我在深水中潜泳,无法保持平衡。我开始发现,服务器房间墙壁上的符号就像落雨一样,在我眼前滚过去,但我仍旧记不起它们的含义。一声就像将一串欧佩莱[13]丢出去时发出的咯咯声,伴随着下落的符号;循环的颜色似乎更近了,不知怎的贴近了我。
[13]Opele,是传统上非洲宗教和美洲黑人宗教中使用的占卜链。
我努力不要惊慌,但在没有身躯的情况下保持镇定很难,没办法运用他们在陆军部队里交给我的一切技巧——闭上双眼、平稳呼吸、静止不动、集中精神。在这个地方,我的思维是裸露的,所有这些感觉和刺激都无拘无束地涌入。一切都变得太过了,我几乎要发出尖叫,但最后一切都停止了,所有一切。循环的颜色、灯光、欧佩莱的声音,一切都平息了。思维空间又恢复了白色,此刻我面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头颅,投影生动得仿佛是由固态的蓝光雕刻出来的一样。我认出了那张带着皱纹的鹅蛋脸:尖下巴、塌鼻子、睿智的双眼和一头盘起来的灰白发辫。
“我的孩子。”头颅对我说话了,她的声音并非和音,只是她自己的。只是她的。
“阿吉莫比嬷嬷!”我难以抑制自己的激动。
“多拉波·阿宾博拉·蒂蒂洛佩·巴洛贡准将。我听说过你。你是我兄弟的曾孙辈之一。我在数据流里追踪到了你。你的精神[14]把你引导得很好,你让家族以你为傲。”
[14]Ori,是约鲁巴语里的形而上学概念。字面意思是“头”,指的是一个人的精神直觉和命运。它是嵌入人类本质的人类意识的反射火花,因此经常被拟人化为神灵奥里沙。
我五感交集,还在斟酌该怎么回应,她继续道:“孩子,我们必须非此即彼,要么是全部,要么都不是。现在的忆体梯度过于陡峭,我不能长久维持这样不稳定的数字乳液状态。我能帮你什么忙?”
很奇怪,我无法通过呼气来缓解犹在胸口的压力。我想问的问题太多,想了解的事情太多,但我知道时间不多,于是我对她谈起了我来这里的真正原因。“我的母亲,我想跟她谈谈。我只是……我得问问她为什么,也许还能跟她道个别。”
她的脸庞似乎在闪烁,就好像投影的光刚受到一次电涌。“我的孩子,就算我能做到你认为我可以做到的事情,你肯定也知道我们之中的一员并非你真正的母亲?她的本质、她的精神都不在这里,这里只有她的记忆和知识,以及对主要驱动她情感的神经化学通路的记录。”
更奇怪了,我没有躯壳,却有强忍泪水的感觉。“我知道,嬷嬷,但您回应我了。您现身了。”我继续祈求,“如果这里的您有足够回应至亲召唤的能力,那么我相信她也能。我知道她在搬回伊杰布奥德的三周前做了最后一次忆体扫描预约。拜托,这是我现在唯一能与她对话的方式了。我只能寄希望于此。”
她又闪烁了一下,这张脸庞是我从小就一直在琢磨的,一开始我只是希望能跟她一样:聪明、充满活力、独立又坚强。而后来,是因为我想在她的笔记里找到些什么,可能会让我有最后的机会,再跟母亲说一次话。
“我知道你设计了思维空间的架构。我知道你能帮我。”我又说。
拜托帮帮我。
光线再次闪烁,她的脸渐渐隐去。
“我会尝试检索她的记录,并只与你建立直接联系。但我不知道她独立的忆体包以什么形式出现,又能维持稳定多久。”
“谢谢你!”我觉得自己在喊,但无法确定。
“谢谢你感谢我。”她微笑着说。之后她就不见了。思维空间似乎突然获得了维度、方向和一种坚实感。当我注意到自己在坠落时,我才意识到自己也获得了身躯。似乎有一堵巨大的虚无之墙在我身边蔓延开来。我坠落着、坠落着,落进了无尽虚空。我可以看到自己双腿蹒跚着,我试图通过伸开双臂、挺起胸膛来稳住身体,直面扑面而来的虚无。当我看到它出现的那一瞬间,它才开始出现——那是虚无海洋中间的一个绿色与红色的正方形。我闭上双眼,绷紧身体。
着陆是那种没有缓冲的硬着陆,但无声无息,也没有痛苦,尽管扬起了一大片坚实的红土和散落的象草。我迅速站起身,拍掉身上的尘土,看见了前方那座有茅草屋顶的红砖小屋。我能闻见她最爱的香叶[15]蜂蜜茶的味道,我知道我在哪里了。
我就站在家族的乡间别墅群的最中心的那座小屋外,这是我曾曾曾祖父奥卢塞伊·巴洛贡在第二次阿克布兰[16]战争结束后刚搬到伊杰布奥德时亲手建造的。就是这个小屋孕育了后来的家族。每年奥洛乔节[17]时,我都会跟表亲们在这间小屋里玩耍。这里也是她最后去世的地方。
[15] Efirin,又名非洲罗勒,是一种可以药食两用的植物。
[16] Akebu-lan,是非洲的古称,源自古埃及语,意为“人类之母”或“伊甸园”。
[17] Olojo节是约鲁巴古城伊勒-伊费的自古以来的年度文化盛典。
我不能流连,我没有时间。
我冲到那扇厚重的木门前,敲了敲门,我还记得她最讨厌我和父亲不敲门就进。还没敲几下,带着生锈铰链的大门就开了,于是我走了进去。小屋里的霉味比我记忆里的要浓,但其他一切都跟我想象中的一样。除了……我看见她就坐在父亲最爱的椅子上,一直微笑着看我,这一幕让我惊讶得说不出话。
我勉强开口叫了声“妈妈”。她深褐色的大眼睛,有光泽的头发,饱满的脸颊都跟我最后一次见她时一模一样,也就是父亲葬礼两周后,我返回基地前的时候。
她站起身,我上前将她拥入怀中。我怀里都是她的温暖,我让自己沉溺其中。她头发的香味、脖颈的柔软、手臂的纤细。
“多莉·多拉波,我的宝贝,你好吗?”在她终于抽身时,她问道。
她走到一张伊罗科木的桌子旁,翻出一个旧马克杯,将桌上在煮的香叶蜂蜜茶倒了进去。这里不像是思维空间,甚至也不像梦境。感觉……很真实。
“我很好。”我习惯性地脱口而出,“事实上……我不太好。”
她带着询问的表情将杯子递给我,我浅啜一口。甜蜜与苦涩的味道在我舌尖起舞。我意识到我的紧迫感都消失了。我几乎都忘了这地方不稳定,阿吉莫比嬷嬷留给我的与母亲相处的宝贵时间,我不能浪费一分一秒。
“我……我需要知道原因。为什么你离开了我?”我感觉到夺眶而出的泪水滑过面颊,情绪开始淹没了我。能在这个地方感受到事物的感觉真好。“我知道爸爸走后你很心碎,但你为什么不能留下来……为了我?”
“离开你?我没有……这很难解释,多莉。”她拿起杯子温声说。“你父亲和我,我们从小相识,上了同一所中学、同一所大学。我们一起规划人生,也一起为你规划人生。当我们失去他的时候,就好像……”她停住了,抬头看着我,“我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我知道我该把精力放在你身上,但我做不到。我无法想象这个世界没有他,因为我从来没有这样过。我悲痛欲绝。感觉十分绝望。这让我充满了恐惧。让一切都蒙上了阴影。”
我移开目光,长喝了一小口茶。“也让你对我的爱蒙上了阴影?”
“不是!我从未停止过爱你,但我知道你很好。”她放下了茶杯,握住我的手说。“我们把你养得独立自主,能够独自接纳这个世界。你是我们坚强的多莉。”她用温柔的声音说。“我知道,就算我不够坚强,但你很坚强。”
“我坚强是因为我有你和爸爸!没有你们,我一直都……”
说到一半,记忆突然涌上心头:父亲领着我走到邻居家的狗面前,那是一只长得很吓人的阿札瓦克犬,名字叫洛夫,那时候我才不到六岁。母亲站在后面,就倚在我们在伊巴丹房子的门框上。她一直大声鼓励着我:不要害怕,狗不会咬人,并不是所有长着尖牙的动物都很危险。
“我想陪在你身边,但我吃不下睡不着。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我知道你会为了关心我,放弃自己的全部事业。如果事情变成那样,我只会恨我自己。”
我记得我想知道她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陪邻居家的狗玩耍,为什么她在发抖,很明显地发抖。我把手放在狗脖子上,它就汪汪直叫。但父亲握住我的手,放在那里不动。他告诉我要温柔而坚定:不要出于害怕而乱动,并不是所有长着尖牙的动物都很危险。所以我继续保持不动,洛夫最终对我友善起来。当我转身给我母亲看我的新动物朋友时,她关上了门,继续从厨房窗户往外看着。一直以来,我从未见过母亲靠近任何狗或者任何动物,任何长着尖牙的动物。
“我只是无能为力,多拉波。但我知道你可以。请理解我。”
我想我开始懂了。她把我养育成了她一直想要成为的那种女性,那个她一直崇拜但却从未真正成为的样子。坚强、无畏、自信、独立。这些品质她都没有,不像伟大的奥鲁索拉·阿吉莫比那样。在某种层面上,我想我现在明白了,那些驱使她做那些事情的情绪背后的深意和复杂性。最终她无法敌过自己的情绪。
“妈妈,我只是太想念你了。”
“我爱你,多拉波。从第一次我感觉你在我身体里的那一刻起。你是个比我优秀的女性。我希望你知道这一点。因为这是我对你唯一期待的。”
我们再次紧紧相拥,我任凭眼泪落下。我不在乎与达荷美的边界。我不在意内阁会议。我不在意这是思维空间还是梦境、幻觉还是别的什么。这就是我仅剩的,母亲留给我的一切,不完美也好,复杂也罢,我只想用我全部身心拥抱住她。
我的头还靠在她的肩上,睁开双眼,我能看到旁边的椅子、茶杯、各式各样的家具开始向上飘,离开了地面,就好像我们的重力环境突然变小了。
她温暖的身躯突然变冷了。
不。
我松开怀抱,看着她的眼睛。她一动不动。情感被凝固了,就像嵌入琥珀中的悲伤一样。她的双唇开始动了起来,但我听到的是阿吉莫比嬷嬷的声音,她的声音干涩紧绷,就像有什么东西拽着一样。
“我们已经到达了临界忆体梯度,我无法再维持这种不稳定的状态了。”
我知道这就是最终的结局。
“我希望你听到了你要听到的。”
这些足够了,我很感激。“是的,谢谢你所做的一切。”
“谢谢你感谢我。”我母亲的嘴里继续发出阿吉莫比嬷嬷的声音,不知怎么的,似乎……就该如此。“你知道吗,那只狗,洛夫,在还是一只小狗的时候就咬了你母亲。”
她能感知我的想法,这让我很吃惊,但后来我意识到本该如此。在思维空间里,我的思想对她来说是完全洞悉可见的。
但我还是想知道,“但是……那她为什么对我撒谎?”
“她不想因为自己害怕,就让你也害怕。”
当然。“我想我明白了。”
“很好。不要逃避你的恐惧或疑惑。接纳它们。我希望你听到了你要听到的。”
我还没得及回答,数字版本的家族小屋就消失了,就像被一支粗笔刷从视野中涂抹掉了一样。我又突然陷入了空旷的思维空间那没有方向的纯白之中。没有躯体、孤立无援。欧佩莱的咯咯声又回来了,越来越响,直到我感觉有什么东西猛地拽着我的意识。
在思维空间中我最后听到的是她的声音,仍旧是忆体的和声,像炸弹一样在我的意识里爆发。
就是你要听到的。
我像一枚思维导弹一样射出了思维空间,再睁眼就是现实空间了。我立刻瘫倒在地板上,把早餐吃的豆粉布丁全都呕了出来,然后剧烈地干呕着,直到感觉虚弱又空虚,感觉身体与意识分离。我不确定这种感觉是真实的,还是记忆延续的幻觉,或者只是电子回响。我能感觉到耶米智父将手放在我的颈部,试图托住我的头,好让我还能吸气。他关上了我的生命坞,但我看不见他的脸。我记得恶心和头晕并不常见,但这种副作用梦问档案确有记载,然而我没想到居然是这种感觉。我的视野边缘昏暗模糊,我知道自己可能要晕过去了。
陷入黑暗。
当我醒来时,我正坐着,盯着会议室的白色天花板在看。我几乎惊慌失措,以为自己不知怎么回事又重新连上了思维空间,但之后我看到了角落、边缘,看到了其他部长们围着长桌坐成一圈,面前有一个用于投票的光幕面板,最前面就是耶米智父。
他们都盯着我看,有几个还皱起了眉头,他们互相聊个不停,还偶尔摇着头。
“欢迎回来。”当目光相聚时,吉卜拉说。
我微笑着,在经历了这一切后,看到一张友好的脸真是不错。
耶米智父盯着我,说:“看来巴洛贡部长已经康复了,又跟我们一起了。你觉得怎么样?”
我告诉他,“真的非常好。”因为确实如此。
“很好。你让我们有些担心,但神经扫描的读数都很正常。我们且称之为首次思维空间疾病吧。”他微笑着。“现在我们可以开始汇报了,应该用不了太久。”
他站起身向在座诸位发言,与此同时桌子中间出现了一张闪着黄光的全息图,上面开始展示梦问的相关信息。“梦问总耗时六分三秒,整个过程中数字忆体乳液都保持着稳定性。”
我举起手指,但中途停下并放在了嘴唇上,我很犹豫。当然,我做的一切应该有某种记录。读数有什么异常吗?
“未观察到局部有不连续性或神经接口故障,巴洛贡部长或许退出时有些困难,但跟你们之前见过或体验过的相比,没什么特殊的。”在信息呈现在我们面前时,耶米智父等了一会儿,让我们消化这些信息。“我相信你们的询问都获得了同样的回答。因此,我允许大家提起动议,之后可以开始投票。”
我环顾四周,这时我注意到,大家也都很犹豫。他们肯定都得到了同样的建议——开战。没有人想怀疑电母的建议,但考虑到这种可怕行动的后果,还有随之而来阿拉芬肯定会有的阻力,没有人想承认他们肯定知道我们都明白的事情。
沉默变得明显又刺人。我想起我的母亲,她坐在我们几百年来都没什么变化的古老家族小屋里,思考着没有父亲的生活——那种她从未想象过的生活。我能想象这样一个世界,我们不尊重电母的梦问建议吗?
就是你要听到的。
我脑海里的声音清晰如鼓。电子回响?还是我自己的记忆对于那次邂逅的重播?这又有什么区别呢?或许吉卜拉一直都是对的,我看向他,我俩的视线交汇。
情感的洪流开始席卷我的脑海,我想着母亲站在我们伊巴丹家门口的样子。她告诉我洛夫不会咬人,尽管它以前咬过她。我开始思考,帮助你爱的人,给他们好的建议,帮助他们成为最好的自己,甚至比你都要优秀,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也许有时候,有用的谎言才是为某人指明前进方向的最佳方式。
我重新举起了手指,这次充满自信。
“我建议暂停这次梦问,重新召开内阁会议。我们可以继续讨论,直到达成共识为止。”
我几乎能感觉到其他部长将目光投向我,就像激光一样。但我继续将注意力放在吉卜拉身上,现在他的脸上绽放了灿烂的笑容。我知道他明白了,就跟我刚才一样,他明白为什么电母让我们开战了。我预计会一片哗然,会有反对和抗议浪费时间的呼声,但什么都没有。恢复了寂静。
我快速扫了眼房间,看到了各种各样的表情。但唯一一个我看不懂的,是耶米智父的表情。我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尽管我完全不记得有过在汇报阶段被冻结的梦问报告。他最终开口,再次打破沉默时,话语清晰而从容。“动议开启了,我现在将它放在大家面前,奥约枢密院的部长们,你们希望搁置这次梦问咨询吗?你们面前就是投票面板。同意还是拒绝。”
我看到大家纷纷投票,随着加密数据的光流传送到中间的全息图中,我开始怀疑我是否真的联系上了阿吉莫比嬷嬷,是否真的联系上了我的母亲,还是我们所有人的电子先祖——超级电子公民只是简单地告诉了我需要听到的内容。
光线继续交织在一起,我输入了自己的投票结果,当光线不再移动时,中间的灯光以明亮的黄色阿雅米书法显示出了投票结果:同意。
(完)
编者按
这篇小说的作者来自非洲尼日利亚,将本国主流的约鲁巴文化和历史深深植根在作品之内,产生了这篇迷人的非洲未来主义的科幻佳作。
故事里的国家背景,既是在未来,又仿佛连接着过去,故事探讨的主题也是人类永恒关心的内容。
——孙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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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孙薇
黎巴嫩对阿拉伯现代文学的贡献
19世纪以来,黎巴嫩的文学艺术经历了复兴、繁荣、发展等阶段,成为阿拉伯文明复兴的摇篮之一。有的阿拉伯学者甚至将黎巴嫩称之为阿拉伯世界的文化之都。
黎巴嫩由于其优越的地理位置和长期以来与西方世界的频繁接触,加之居民中有46%信奉基督教,比其他阿拉伯国家更多也更早地吸收了来自西方的思想与观念,成为阿拉伯人了解西方世界的重要窗口。一代代黎巴嫩籍的思想家、文学家、翻译家、艺术家,在阿拉伯近现代文艺复兴运动中各领风骚。以这些学者为代表的黎巴嫩为阿拉伯现代文学的复兴、繁荣与发展做出了杰出的贡献。
一、黎巴嫩对阿拉伯现代诗歌的贡献
阿拉伯民族是一个诗歌的民族。历代阿拉伯人都以能赋诗、吟诗而自豪。阿拉伯历史上产生了许多杰出的诗人,他们的优秀作品,不仅记载了阿拉伯人的历史与文化,而且也为人类文学艺术的繁荣与发展做出了贡献。到了近现代,诗歌的崇高地位虽然受到了异军突起的小说、戏剧、散文等文学体裁的撼动,更受到报刊、电视、网络等大众媒体的挑战,但阿拉伯人不能没有诗,有着辉煌历史的阿拉伯诗歌,依然在20世纪的伟大复兴中,闪烁着光彩。阿拉伯人依然在用诗歌唱、呐喊,依然在用诗抒发自己的情怀。黎巴嫩在阿拉伯现代诗歌的复兴与发展中发挥了无可替代的作用。
在黎巴嫩现代文学史上最重要的一位诗人是哈利勒·穆特朗(1872~1949)。穆特朗生于黎巴嫩名城巴勒贝克一个信奉天主教的家庭。他早年在贝鲁特一所天主教会学校求学,自小天资聪颖,对语言文学颇感兴趣,能读懂土耳其语、法语、英语和意大利语写的作品,学生时代就开始写诗。穆特朗于1890年去巴黎,两年后移居埃及,因此被称为“两国诗人”。
穆特朗是复兴派诗人中的重要一员,在创作中注重保持阿拉伯诗歌的传统,注意加强今与古的联系;同时他又是浪漫主义的先驱,他十分重视阿拉伯诗歌的创新与变革,认为诗歌应该体现时代的思想和感情。他的诗歌理论和实践,宣告了阿拉伯现代诗史上浪漫主义革命的开始。穆特朗在表达他的革新立场时说:“我比哈菲兹·易卜拉欣和艾哈迈德·邵基更敢于创新,但是尽管如此,我没有进行什么了不起的创新。实际上我们的风格依然是陈旧的,我们只不过往里面加了一点点新术语和新思想而已。我所指的创新并不是满足于一点点的新词汇,我指的创新是诗人创造全新的主题,进行全新的构思,全新的描写,像我们所知的所有天才的阿拉伯诗人那样,去尽情地抒发自己的心意。创新需要创造,需要突破,需要设计全新的题材。”事实上,穆特朗进行了积极的创新尝试,并且取得了成功。他让诗歌走出了传统的、贝都因式的束缚,尽力使其与时代的要求和现代文明的倾向相结合。
穆特朗的诗有现代的魂,有古代的根。他想象丰富,情感强烈,认为思想才是创造之源,但在语言和表达上却又保持了一些旧诗的传统。在创新的同时,他并没有忘记诗歌的真本,并没有忽视对真实情感的描写及对乐感的关注。
穆特朗一生经历了不少重大政治和社会事件。这些事件对他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使他的诗歌具有了抒情、叙事的特点,也使他的诗歌具有宽广的社会容量和表达空间,呈现出多样化的主题。
穆特朗诗歌创作中最明显的风格是浪漫主义。如果说邵基关注的是诗的乐感,哈菲兹关注的是词的选用,那么穆特朗关注的就是想象。穆特朗的浪漫主义风格影响了他那个时代的一大批诗人,从而推动了整个阿拉伯世界浪漫主义诗歌的发展。
穆特朗一生创作了大量的诗作,其中有《夜晚》《哭泣的狮子》《忠诚》《黑山姑娘》《牺牲的胎儿》《雅典长老》等。
黎巴嫩文学家米谢尔·吉哈博士认为,邵基、哈菲兹和穆特朗是阿拉伯现代的“诗坛三杰”。他们让人们想起伍麦叶时期的“诗坛三杰”艾赫泰勒、杰里尔和法拉兹达格。他们所处的时代,他们的创作题材都有许多相似之处。
黎巴嫩学者高西姆·穆罕默德·奥斯曼认为,穆特朗做了他那个时代其他诗人没有做的事。埃及大文豪塔哈·侯赛因认为,穆特朗是现代阿拉伯诗歌的领袖,是阿拉伯现代诗人的老师。
阿拉伯学者们的这些评价足以说明,穆特朗这位黎巴嫩诗人对阿拉伯现代诗歌所做出的贡献。
白夏拉·胡里和伊里亚斯·艾布·夏伯凯是另外两位对阿拉伯现代诗歌做出重要贡献的黎巴嫩诗人。
白夏拉·胡里(1885~1968)出生于贝鲁特。幼年时,在私塾接受教育,后在希克玛学堂、法里尔学堂等地完成学业。由于觉得自己的经历和风格与伍麦叶时期的诗人艾赫泰勒相似,同时也出于模仿艾赫泰勒的愿望,他将自己称为小艾赫泰勒。鉴于他在诗歌领域表现出的惊人天赋,人们普遍接受了他的小艾赫泰勒称号。
小艾赫泰勒曾于1908年创办《闪电》周报,1919年改为日报,1930年改为周刊。他于1928年任黎巴嫩新闻工作者协会主席,1930年任布尔吉哈穆德市市长,曾组建黎巴嫩青年党,积极参加各种社会和文化活动,竭力为贫苦百姓发声,为自由和解放呐喊。1961年,在贝鲁特被推举为现代阿拉伯“诗王”,使他在诗歌领域的声誉达到了顶峰。他的诗歌一直被穆罕默德·阿卜杜·瓦哈卜、瓦迪埃·萨菲、菲璐兹、法里德·艾塔拉希等著名歌星传唱,所以小艾赫泰勒一直活在这些明星们的歌声之中。
诗才是存在于人们身上的一种天赋。小艾赫泰勒就是一位具有这种天赋的诗人。他的诗想象丰富、充满激情、用词简朴、富有乐感、题材多样。使他获得盛名,最能让他的天赋得以展示的是他的情诗。他因此也被誉为“爱情诗人”“青春诗人”。他的情诗既受阿拉伯传统情诗的影响,也受西方浪漫主义思想的影响。他诗中的女性皮肤细嫩、面颊光滑、发似波浪、鼻子弯曲、眼似银杏、双唇红润、小腰细柔、体形丰满健美。诗人笔下的美是可以感知的,能用眼看到、用手触到、用舌尝到、用鼻闻到、用耳听到。他的主要作品有:发表于1953年的诗集《爱情与青春》,发表于1961年的《小艾赫泰勒诗集》等。
伊里亚斯·艾布·夏伯凯(1903~1947),在其父母外出旅行期间出生于美国,后又随父母到巴黎,在他不满一岁时回到黎巴嫩。艾布·夏伯凯年幼时生活在一个十分富裕的家庭,但在其父于1912年在埃及被窃贼所害后家道中落。父亲的死对他的影响很大,在他幼小的心灵中埋下了任性、叛逆的种子。
1911年,艾布·夏伯凯开始在爱因托里学堂求学。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他被迫中止学业,战后又回到母校学习了两年。1922年彻底离开学校,走向社会。艾布·夏伯凯虽饱尝贫困的苦涩,但他从不向命运低头,始终坚持依靠自己的汗水和辛劳生存。
他曾去政府机关求职,但皆以失败告终。他曾在基督教学堂和穆斯林学堂任教。他曾到报社任职,为黎巴嫩和埃及多家报刊撰写连载小说、政治评论和有关社会问题的各种文章。他甚至在黎巴嫩广播电台担任编辑工作。贫困的生活、繁重的工作,使他心力交瘁,也使他深知世态炎凉,人间的酸甜苦辣。这样的经历和感受也为他的诗歌创作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素材和灵感。
艾布·夏伯凯生性敏感、充满激情、易于冲动、固执己见,对不同意见者的回击总是那么猛烈、犀利、不留情面。但他又易于平静、易于和解、心地善良、从不记仇,没有半点的张狂和傲气。这种明显的个性也是他诗歌的风格,这种两面性更是他的作品的特点。
艾布·夏伯凯是黎巴嫩浪漫派诗人组织“十人社”的创始人之一。这个组织的成员包括:哈利勒·台基丁、陶菲格·阿瓦德、凯莱姆·穆尔哈姆、米夏尔·艾布·谢哈拉、福阿德·哈比夏等。
艾布·夏伯凯是个多产作家,在他短暂的人生中,创作了30多部作品。其中诗集有《六弦琴》《沉默的病人》《乐园里的蛇》《曲调》《心的呼唤》《永远》《情人格尔娃》。
艾布·夏伯凯希望自己的诗歌描绘的是真实的社会和自然情景。如人压迫人的情景,弱者反抗强者的情景,病态政治的胡言乱语,青年人沉湎于情欲等。
为现代阿拉伯诗歌做出重要贡献的黎巴嫩诗人还有纳赛夫·雅兹基、艾敏·奈赫兰、赛义德·阿格勒、哈利勒·哈维、乔治·格尼姆等。
纳赛夫·雅兹基(1800~1871)出生于贝鲁特城郊的卡法勒西马村。从小勤奋好学、才气横溢,10岁时就开始写诗,16岁时就成了一位颇有名气的诗人。1828年,埃米尔·柏希尔曾召他进宫,他成为宫廷诗人,赞颂埃米尔·柏希尔。纳赛夫·雅兹基离开宫廷后,专心致力于教学与写作。他的大量诗作,特别是作为宫廷诗人的诗作都没有发表,人们对他的作品最为熟知的是他的诗集《纳赛夫·雅兹基诗集》。
艾敏·奈赫兰(1901~1976)出生于黎巴嫩巴罗克,是一位充满灵气,敢于创新的黎巴嫩现代诗人,他诗歌的特点是柔美、简朴、富有乐感,似乎其中的每一个词都在发挥着弦的作用。主要诗作有诗集《恋爱日记》。
赛义德·阿格勒(1912~2014)出生于黎巴嫩比格阿省的扎赫兰县,被认为是黎巴嫩象征派诗歌的泰斗。因为他从小就会作诗吟诗,故被称为“小诗人”。赛义德·阿格勒擅于运用时间、情景和各种形式,敢于想象、敢于创造,以高度的敏锐表达内心的感受。他的主要诗作有《兰德拉》《比你还美?不!》《卡德摩斯》《耶夫坦哈之女》等。
哈利勒·哈维(1925~1982)出生于黎巴嫩的舒维勒,曾就读于贝鲁特美国大学,获得文学硕士学位。毕业后,留校担任文学和哲学课教师,后被学校派往剑桥大学深造,获得博士学位后回国。哈利勒·哈维是黎巴嫩革新派诗人的先驱者之一。他的诗歌重在表达内心的恐惧,对价值观混乱的担忧以及信任与怀疑、希望与绝望之间的对立和冲突。他在报纸杂志上发表了大量的诗作,其中有《桥》《灰河》等。
乔治·格尼姆(1924~1992)出生于黎巴嫩巴斯卡塔。自幼接受正规系统的教育,直至在黎巴嫩大学获得文学和教育学学士学位、政治经济学硕士学位,是黎巴嫩大学最杰出的阿拉伯文学教授之一。他的主要诗作有《秋天里的花朵》《火盆》《爱之诗》《无风而来》《在遗忘的边缘》等。
黎巴嫩的这些诗人们以他们朴素的情怀、敏锐的目光、细腻的情感、犀利的笔锋,以他们创作出的一首首优秀诗作,为现代阿拉伯诗歌的繁荣与发展做出了世人瞩目的贡献。
二、黎巴嫩对现代阿拉伯小说的贡献
阿拉伯现代小说是阿拉伯学者们在继承阿拉伯历史上各种故事体裁的基础上,结合西方现代小说艺术的形式特点而发展起来的。黎巴嫩与西方的接触与其他阿拉伯国家相比范围更广泛、历史更悠久。从官方到民间,黎巴嫩人都积极主动地与西方往来。西方的传教士也特别关注黎巴嫩,不仅把西方的文化带到了黎巴嫩,而且在黎巴嫩创办了各种学校,使黎巴嫩人能更便捷地接受西方文化。直到今天,在所有阿拉伯人中,黎巴嫩人的知识水平特别是外语水平无疑是最高的。这种与西方更多的交流与接触,自然为黎巴嫩现代小说的发展提供了更为优越的客观环境,也使黎巴嫩产生了许多优秀的作家。
黎巴嫩作家们在翻译西方小说,特别是法国小说的基础上,开始了他们各自的创作生涯。最早从事小说创作的作家是赛里姆·布斯塔尼(1848~1884)。他是阿拉伯复兴文化的柱石布特罗斯·布斯坦尼(1819~1883)的长子,是纳赛夫·雅兹基的弟子。他精通阿拉伯文、英文、法文、土耳其文等多种语言,曾创办杂志《盾》。他是阿拉伯文学史上第一个在杂志上发表连载小说的阿拉伯作家。他的小说大多是关于社会问题,也有历史和爱情小说。主要作品有《沙姆园地中的热恋》《艾斯玛》《摩登女郎》《法蒂娜》《赛勒玛》《莎米娅》《宰诺比娅女王》《白杜尔》《沙姆征战中的热恋》等。
乔尔吉·宰丹(1861~1914)是继赛里姆·布斯塔尼之后从事小说创作的黎巴嫩作家。乔尔吉·宰丹出生于贝鲁特,曾在贝鲁特美国大学学习希伯来语和古叙利亚语。后定居埃及,从事文学和编辑工作,主编《时光》报。他于1892年创办《新月》杂志,一生笔耕不辍,直至病逝于开罗。
乔尔吉·宰丹在小说创作中受英国作家华特·司各特的影响较大,善于从阿拉伯历史中选择题材。他写的历史小说共有22部之多,其中有《迦萨尼姑娘》《古莱氏少女》《哈加吉·本·优素福》《攻克安达卢西亚》《艾敏和麦蒙》《萨拉丁》《斋月17》《幸福树》等。他的小说往往以男女主人公的爱情为主线,将历史和虚构相结合,具有较强的可读性,但缺乏心理分析和历史事实的真实性。
凯莱姆·穆勒哈姆(1903~1959)是黎巴嫩现代小说的柱石之一。他出生于黎巴嫩迪尔卡玛尔镇,自幼接受良好的教育,并酷爱新闻业。他于1928年创办《一千零一夜》小说周刊,1930年创办《风暴》周报,1932年创办《秘密》杂志。
凯莱姆·穆勒哈姆在小说创作上颇有天赋。他创作的小说不仅数量众多,而且深受读者欢迎。主要作品有《痛苦的呼喊》《叶齐德的泪》《古莱氏之鹰》《屠夫的笑声》《疯子》《竹子的报复》《村里的黑影》《红岸》等。
哈利勒·台基丁(1906~1987)是一位著名的外交家和文学家,出生于黎巴嫩舒法地区的贝阿格林村。他曾在贝鲁特世俗复兴学堂学习法语和阿拉伯语,获得法语学士学位,后又进贝鲁特一所法国人办的基督教大学法学院学习,获得学士学位。哈利勒·台基丁曾在参议院和众议院任文书,1946年被任命为黎巴嫩驻莫斯科大使,后又任黎巴嫩驻埃及、利比亚、苏丹、土耳其、墨西哥、英国等国大使。1970年退休后,他曾在报界工作。新闻部曾聘他为文化顾问。他于1982年起专心致力于写作,曾是黎巴嫩著名的文化“十人社”的重要成员。
哈利勒·台基丁是一位将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的作家。在进行文学批评时,他总是主张回归本真,而在进行文学创作时,他又凭借灵感,富于想象。哈利勒·台基丁热爱大地、热爱自然,所以他创作的第一部小说就是《大地的呼唤》。他的创作源自生活,基于他深厚的社会阅历。小说《塔玛拉》就是他1955年在任驻莫斯科大使期间创作的关于一位女间谍的故事。小说集《来自真实生活的十个故事》描写的更是他所熟悉的那些男人、女人的故事。他的其他作品还有《死刑》《我的生活故事》《言简意赅》《始》《卡琳和哈桑》《归来者》《一个厚道人的奇想》等。
马龙·阿布德(1886~1962)出生于黎巴嫩的艾因·基法阿村,青少年时期曾在多所学校求学。他的父亲本想将他培养成神职人员,但遭到他的强烈反对。他最终在智慧学堂完成学业。在那里,他找到了适合施展自己文学天赋的环境,还结识了拉希德·台基丁、艾哈迈德·台基丁、赛义德·阿格勒等一批志同道合的同学。早在学生时代,他就显示出了对阿拉伯语言文学的爱好及惊人的天赋。他曾在《文苑》报发表过不少文学作品,还创办了文学批评杂志《风暴》,毕业后曾担任《文苑》《支持者》《智慧》等多家报刊的编辑工作。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他被迫回到乡下种地。马龙·阿布德于1915年被任命为格勒祖兹市市长,1929年起开始在大学任教,1959年因病终止了执教生涯。
由于马龙·阿布德一生的辛勤工作和他对阿拉伯现代文学和新闻事业做出的杰出贡献,曾于1960年获黎巴嫩共和国总统奖;还获得一级学识勋章、骑士雪松勋章、二级独立勋章等多种荣誉。他是大马士革阿拉伯科学院院士,是法国拉丁科学、艺术、文学院通信院士,是法国世界史研究院名誉院士。
马龙·阿布德是位多产作家,共为后人留下了60部著述,其中已出版的包括《莱拉的痴情汉》《十八世纪的黑影》《精灵的洞穴》《人民的书》《红色埃米尔》《火山爆发之前》《面目与传说》《会说话的哑巴》《侏儒与巨人》《革新者与守旧派》《途径》《公主的珠宝》等。没有出版的有《白色的影子》《可怕的报复》《自然的历史》《化学》《现代农业科学》《地质学》《简朴与奢华》等。
陶菲格·阿瓦德(1911~1989)出生于黎巴嫩山区迈特县的伯赫尔萨山村。少年时在家乡接受初级教育,18岁时在贝鲁特完成高中学业,1934年在大马士革法学院获得法学学士学位。他的父亲曾想让他成为一名律师,但遭到了他的断然拒绝。他的梦想是成为一名作家,一名诗人。他曾在《新娘》《闪电》《呼唤》《火炬》等多家报社任编辑,并长期担任《白昼》报的主编。他在1941年曾创办《新》周刊,曾是文学社团“公开之家”的成员。陶菲格·阿瓦德也曾在外交界工作,担任过黎巴嫩驻阿根廷、伊朗、西班牙领事,驻埃及、墨西哥、日本、意大利大使。1975年退休后,他一直专注于文学创作。
陶菲格·阿瓦德的创作来源于他广泛的社会实践,依托于他深厚的文化修养,反映的是黎巴嫩社会的真实情景。他试图以对社会和人们心理的剖析,撕破披在假象和伪善外面的衣衫,揭露社会的腐朽与堕落。他的作品意义深厚、题材广泛,情感表达热烈诚实、描写手法通俗简朴,具有很强的感染力,深受一代代读者的喜爱。1974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其列入同时代最有影响的作家名录。他的长篇小说《贝鲁特磨坊》,也被列入全球同时代最有影响力的作品。
他的其他作品还有长篇小说《大饼》,自传体小说《毕生的收获》,小说集《跛脚少年》《处女们》《毛衣》,诗集《时间商队》和戏剧《游客和讲解员》等。
梅·齐亚黛(1886~1941)出生于巴勒斯坦拿撒勒。父亲是黎巴嫩人,母亲是巴勒斯坦人。她曾在当地和贝鲁特教会学校受到良好的教育。梅·齐亚黛于1907年随父母移居开罗,先在文学院学习,后又在开罗大学学习阿拉伯文学、伊斯兰历史、哲学等。除了精通阿拉伯语和法语外,她还通晓英语、德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拉丁语、希腊语、古叙利亚语。她青少年时期就在开罗多家报刊上发表各种有关文学、评论、社会的文章,引起学界的关注。她曾在家里举办于每周二进行的文学沙龙。
梅·齐亚黛是阿拉伯世界现代文学史上最杰出的女作家。她视野开阔、情感细腻、想象丰富、语言优美,给后人留下了许多不朽之作。其中有:用法文创作的诗集《梦之花》,用阿拉伯语创作的《沙漠女探险者》《语言和手势》《平等》《黑暗与光明》《退潮与涨潮》《笑与泪》《生活的目标》等。
赛尔玛·萨依格(1889~1953)出生于贝鲁特,自幼接受良好教育,曾在贝鲁特女子学院担任阿拉伯语教师。她曾创建妇女复兴社和妇女联合会,担任过《妇女之声》杂志的编辑,曾在贝鲁特的多家报纸杂志上发表文章。她于20世纪40年代和50年代在贝鲁特举办文学沙龙。赛尔玛·萨依格是优秀的黎巴嫩女作家。她思路敏捷、感情真挚、语言风趣、构思新颖,其作品不仅深受广大读者欢迎,而且还获得知名学者的齐声赞许。在她的诗作《致我的女儿》发表后,纪伯伦特意去信向她致谢。梅·齐亚黛在给她的信中称其为“我们国家多彩的春天”。依米尔·努埃曼在读了她的文集《气息》后,也特意向她去信致谢,并称其作品是一件瑰宝。赛尔玛·萨依格的其他作品还有《形象与记忆》《东方备忘录》等。
黎巴嫩的优秀作家还有许多。他们的名字,他们的作品被一代代喜爱阿拉伯文学的黎巴嫩人、阿拉伯人,乃至全世界各地的人们所传颂。他们为阿拉伯现代小说的发展做出了尤为突出的贡献。
三、黎巴嫩对阿拉伯现代戏剧的贡献
阿拉伯历史上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戏剧,与之相接近的是民间艺人将民间故事和宗教传说进行即兴说唱的形式。这方面的文学遗产主要也就是阿拉伯中古时期的“玛卡姆”韵文故事以及《一千零一夜》中的一些故事。
戏剧作为一种文学形式,原是西方文学的产物。阿拉伯现代戏剧的产生,主要是受到欧美戏剧的影响。19世纪中叶,阿拉伯人自己的戏剧艺术活动首先在黎巴嫩兴起。因此说,黎巴嫩是阿拉伯现代戏剧的摇篮。黎巴嫩为阿拉伯现代戏剧的发展做出了开创性的贡献。
最早将戏剧这种文学形式引入阿拉伯世界的是黎巴嫩人马龙·奈卡什。
马龙·奈卡什(1817~1855)出生于黎巴嫩海滨城市赛达,1825年随父移居贝鲁特。他自幼勤奋好学,除了在经商和管理方面颇有天赋,还酷爱阿拉伯、土耳其、意大利、法国文化,并能说这些国家的语言。年轻的马龙·奈卡什作为一位黎巴嫩商人在世界各地奔波。他在法国和意大利居住的几年中,观看了大量的西方戏剧,而且深深地喜欢上了这种文学艺术形式。他认真地向当地作家们学习,深入了解戏剧的创作和表演。1847年回国后,他将法国诗人莫里哀的戏剧《悭吝人》翻译成阿拉伯文,并在场景、人名、音乐等方面做了一些更符合阿拉伯文化和口味的改动。1848年,这部话剧在马龙·奈卡什的家里演出。演员都是家人和亲友,鉴于当时女性不能上戏台的风俗,剧中的女角皆由男性扮演。出席观看的有外国使节和一些知名人士。演出前,马龙·奈卡什向观众作了演讲,阐明了演出的目的,对戏剧这种新的艺术形式进行了介绍。演出最终取得了较好的效果,引起了广泛的关注。演出的成功进一步激发了马龙·奈卡什从事戏剧艺术的热情,也大大增强了他在黎巴嫩推广这一艺术形式的信心。
1850年,马龙·奈卡什在自己家附近建造了阿拉伯世界的第一个剧场。同年推出了他的第二部戏剧《傻瓜艾布·哈桑》,又名《哈伦·拉希德》。1853年,他创作了第三部戏剧《刻薄的嫉妒者》。遗憾的是马龙·奈卡什英年早逝,1855年,38岁时就离开了人世,没能为黎巴嫩戏剧事业的发展做出更多的贡献。
穆尼尔·艾布·达卜斯是另一位为黎巴嫩的戏剧发展做出重要贡献的作家。他是在黎巴嫩,乃至整个阿拉伯世界建立戏剧学校的第一人。1951年,还是小青年的穆尼尔·艾布·达卜斯从黎巴嫩的安塔利亚斯远赴巴黎求学。在那里,他系统地学习了戏剧的音乐、编剧、表演和导演,毕业后,加入了法国的“希腊戏剧团”。在法国,他不仅演戏剧,而且还参加电视剧的演出,深受法国观众的喜爱。他的名字经常出现在一些大型演出活动的海报上。
1960年回国后,他创建了黎巴嫩第一所现代戏剧学校,旨在为黎巴嫩的戏剧发展培养人才。他还与巴勒贝克大型艺术活动委员会合作,推出过一些莎士比亚、契诃夫等外国作家的戏剧。1970年,由于对在露天大剧场演出的不适应,他与巴勒贝克大型艺术活动委员会解除了合约,自己组建了贝鲁特现代戏剧团。同年,他自己创作和导演了戏剧《大洪水》。他的主要作品还有《目击者吉布伦》《痛苦》《黑暗》《月蚀之岸》《婚礼》《罪过时刻》《塑像和梦》《老桥》等。黎巴嫩学者们认为,如果没有穆尼尔·艾14阿拉伯研究论丛 2015年第2期(总第2期)布·达卜斯,如果没有他创建的现代戏剧学校,黎巴嫩戏剧就不能到达它现在达到的顶峰。
艾萨姆·麦哈福兹(1939~2006)是黎巴嫩最杰出的戏剧创始人之一。他出生于黎巴嫩南部的一个文学之家。父亲是名牙医,但更是名诗人,有“南部夜莺”之称。母亲是名教师,同时也是位作家。他青少年时在家乡接受教育,16岁时他就显示出了在戏剧方面的天赋。他在自己居住的小区,为朋友和学校的同学推出了多场由他自己创作和导演的戏剧。他成人后远赴法国留学,在巴黎获得戏剧专业学士学位。他回国后曾在报界工作30年,还在黎巴嫩大学教授过戏剧创作。《楝树》是他创作的第一部戏剧,也是他的成名之作。
艾萨姆·麦哈福兹在戏剧创作中非常注重语言的通俗性,喜欢用人们在现实生活中常用的语言。同时,他又主张用标准阿拉伯语,以便所有的阿拉伯人都能听懂。他的戏剧《暴君》于1970年在大马士革艺术节获奖,1987年在迦太基艺术节获奖,2012年在沙加艺术节获最佳戏剧作品一等奖。他的主要戏剧作品还有《裸露》《为什么?》等。
纳吉布·哈达德(1867~1899)是阿拉伯戏剧史上的一面旗帜,是阿拉伯现代文学的先驱之一。他出生于贝鲁特一户书香门第。父亲是诗人,外公是著名诗人纳赛夫·雅兹基。他的三个舅舅和一个姨妈也都是有名的诗人。他幼年时曾在贝鲁特法里尔学堂上学。6岁时,他随家人迁居埃及亚历山大,并在当地的美国学校就读。1882年奥拉比革命爆发后,他回到贝鲁特后,一方面继续在学校学习,另一方面接受两位舅舅在阿拉伯语方面的指导。1883年,他曾在巴勒贝克学校教授阿拉伯语和法语,翌年,应《金字塔报》创始人萨里姆·台格拉的邀请,重返亚历山大,担任报纸的编辑。他曾亲自创建《阿拉伯喉舌报》《和平报》。此外,他还担任多家其他报纸杂志的通信作家。由于过度劳累,在他32岁那年,因患肺炎而亡故。
作为阿拉伯现代戏剧先驱之一的纳吉布·哈达德,在他短暂的一生中,致力于了解西方文学,致力于阿拉伯新闻事业,致力于诗歌、小说、戏剧的创新,始终勤奋创作,笔耕不辍,试图用笔表达人间的疾苦、内心的伤感、山水的美丽、社会的落后。除了大量的诗作,他还给后人留下了近20部戏剧作品,其中有《绝望后的希望》《友谊的真诚》《萨拉丁》《阿穆尔·本·阿迪》等。
赛义德·台基丁(1904~1960)出生在黎巴嫩的巴阿格林。他曾在巴阿巴达的教会学校接受小学教育,在美国大学附属中学接受中学教育。1925年赛义德·台基丁毕业于美国大学,1921年在学校参加《坚柄》协会,被选会该协会主席,毕业后前往菲律宾经商。他于1946年被任命为黎巴嫩驻菲律宾领事,1949年被选为黎巴嫩美国大学毕业生联合会主席。
赛义德·台基丁是一位大胆创新、敢于冒险、敢于批判的作家。他在戏剧作品中揭露社会的黑暗、抨击思想的僵化,讥讽人间的种种丑恶行为,试图通过对善与恶、贫与富、强与弱等矛盾的展现来唤起人们对公平社会的向往,对崇高价值观的追求。他的主要戏剧作品有《如果没有律师》《木已成舟》《敌人的祝贺》《一捧风》《弃婴》等。
阿绥·拉哈巴尼(1923~1986)和曼苏尔·拉哈巴尼(1925~2009)兄弟是黎巴嫩音乐剧的代表人物,也为阿拉伯世界的戏剧事业做出了重要贡献。拉哈巴尼兄弟出生在黎巴嫩的安塔利亚斯。兄弟俩只差两岁,从小形影不离,就像一对双胞胎。兄弟俩的童年并不十分舒适。用弟弟曼苏尔的话说:我们总是在破烂不堪的住宅之间搬来搬去,我们住过的房子根本不叫房子。这就是我们的童年。兄弟俩是在父亲和奶奶的教育下长大的。从奶奶和父亲的讲述中,他们记住了诗歌、民谣、历史故事和民间传说。受酷爱音乐的父亲的影响,他们也深深地爱上了音乐。一个个漫漫的长夜,他们总是一边听着奶奶讲述的故事,一边听着父亲演奏的乐曲,满足而快乐地度过。
阿绥从小就梦想有自己的一把乐器,但因为家境的原因,一直未能如愿。1938年夏的一天,阿绥在咖啡馆的地上发现了一张面值十里拉的纸币。父亲让他把这张纸币挂在咖啡馆门口,以便丢了的人找回。几天过去了,纸币还挂在那里。阿绥画了一张纸币挂在咖啡馆,自己拿着那张真币到贝鲁特买了一把旧的小提琴。从此,兄弟俩有了自己的乐器。
1942年,阿绥在当地找了一份警察的工作。一年后,弟弟曼苏尔也当了警察。当时,安塔利亚斯市的市长也是位音乐爱好者。于是兄弟俩和这位市长一起经常组织音乐晚会。这应该是他们音乐生涯的开始。此后,他们曾在安塔利亚斯市的俱乐部举办多次民俗音乐和音乐剧晚会,受到当地观众的热烈欢迎。1947年,阿绥作为小提琴手进入黎巴嫩广播电台工作,弟弟曼苏尔不久也进入了电台。1950年,阿绥开始在电台与刚满15岁的歌星菲璐兹合作。他为她创作的第一首歌曲是《日落》。
兄弟俩在阿拉伯歌曲创新方面的重要贡献之一是缩短了歌曲的长度,加快了歌曲的节奏,突出了歌曲的中心。当时的阿拉伯歌曲大多都十分冗长,有的甚至要唱长达一个到一个半小时。阿绥对此十分反感,认为不断地重复令人生厌,每首歌应该有它的创新和特点。兄弟俩的革新遭到了保守势力的强烈抗议,却受到了广大观众的欢迎。
1954年夏,阿绥与菲璐兹结婚。从此,三位音乐巨人的合作将黎巴嫩的音乐剧艺术不断推向优美和典雅的高峰。特别是1955年在开罗的演出和1957年在黎巴嫩巴勒贝克的演出,使三位音乐巨星不仅享誉黎巴嫩和其他阿拉伯语国家,而且享誉全世界。菲璐兹至今仍然是阿拉伯世界独一无二的巨星。
他们的音乐剧作品有《丰收的日子》《乡村婚礼》《荣誉季》《月亮桥》《爱之轮》《活着活着》《纸人》《站》《一首爱情诗》《阴谋在继续》《第七个春天》等。
1986年阿绥去世后,弟弟曼苏尔继续音乐剧创作,由他独立完成的作品有《1840年夏天》《遗训》《苏格拉底的最后日子》《穆泰纳比》《最后一天》《纪伯伦和先知》等。
黎巴嫩学者以他们在引进西方戏剧艺术中的首创,以他们在举办戏剧学校中的首创,以他们在音乐剧中的首创,以他们大量优秀的作家和作品,为阿拉伯现代戏剧的发展做出了他们无可替代的贡献。
四、黎巴嫩旅美学者对阿拉伯现代文学的贡献
19世纪70年代以后,由于奥斯曼帝国的残暴统治,黎巴嫩、叙利亚人大量移居美洲。他们在那里创办了报纸、杂志,发表了大量的文学作品,出版了诗集、文集、小说,成立了文学社团。这些作家一方面歌唱自由,描写阿拉伯人在新大陆的奋斗与追求,表现了对个性解放的渴望;另一方面,他们抒发对祖国的热爱和对故乡的思念,表达了强烈的民族情感。这些作家形成的文学流派被称为旅美派,也称阿拉伯侨民文学。旅美派的核心人物大多都是黎巴嫩人。其中有纪伯伦、努埃曼、艾敏·雷哈尼、艾布·马迪、拉希德·赛里姆·胡利等。
纪·哈利勒·纪伯伦(1883~1931)出生于黎巴嫩北部山村贝什里的一个马龙派天主教家庭。由于父亲不勤勉又酗酒,爱赌博,纪伯伦幼年时生活贫困,无机会上学。好在村里的神父来到他家里,教他读《圣经》、学习阿拉伯语、古叙利亚语。村里的医生、诗人赛里姆·道艾尔也教他朗读和书写。这使他有机会阅读了解历史、文学和各种知识。1891年,父亲因贪污而被捕入狱,家中财产也被没收。1895年6月25日,母亲带着他及两个妹妹和一个哥哥前往美国波士顿。
纪伯伦在美国的学校学习了英语,还学习了绘画。在他15岁那年,他和家人一起回到了贝鲁特。他在基督教希克玛学堂完成了学业。1902年5月10日,他重返波士顿。在此前后,他的一个妹妹和哥哥以及母亲相继因病而死。他的另一个妹妹不得不到缝纫店干活,以维持生计。
1908年,在友人的帮助下,纪伯伦得以赴法国学习绘画,曾得到艺术大师罗丹的指点。在此期间,他还游览了许多欧洲文化名城,阅读了大量的名人作品,增长了见识,开阔了视野。1910年,他返回波士顿,1912年定居纽约,此后潜心于创作。
1920年,纪伯伦在努埃曼等人的协助下,创建了由一批移居美国的黎巴嫩、叙利亚诗人、作家组成的海外文学团体“笔会”,并任该笔会主席。1931年,纪伯伦病逝于纽约,遗体转运回黎巴嫩,安葬在家乡贝什里。
纪伯伦是黎巴嫩,乃至整个阿拉伯世界最有影响力的现代文学大师。他的作品深受全世界各国文学爱好者的喜爱。他的作品所传播的精神和思想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人。他一生创作了大量的诗歌、小说、散文和戏剧。用阿拉伯文创作的主要作品有《草原新娘》《叛逆的灵魂》《折断的翅膀》《泪与笑》《行列歌》《暴风雨》《奇谈录》等。用英文创作的主要作品有《狂人》《先驱者》《先知》《沙与沫》《人子耶稣》《大地诸神》《彷徨》《先知园》等。
米哈依尔·努埃曼(1889~1988)出生于黎巴嫩山区的巴斯坎塔镇。他幼年时就读于巴勒斯坦拿撒勒一所俄国教会小学,1906年因成绩优秀被送到乌克兰的教会学校学习,期间阅读了大量的俄罗斯文学著作,1911年回到黎巴嫩,同年随兄赴美留学。他于1916年毕业于华盛顿大学,获法学、文学学士学位,1918年应征入伍,曾前往法国前线与德军作战,1919年复员后回到纽约,潜心文学创作。米哈依尔·努埃曼于1920年与纪伯伦一起创建“笔会”,且一直是其中的主要成员。1932年他回到黎巴嫩,定居在家乡巴斯坎塔镇,专门从事写作。
努埃曼是阿拉伯现代文学复兴运动的先驱之一。他的影响力仅次于纪伯伦,在小说创作和文学批评方面甚至更胜于纪伯伦。在创作中,努埃曼注意避免宗教极端思想的主张,避免装饰性文字和套话空话,重视现实的描写,注重吸取东西方文化的不同优点,关注底层和边缘人群的生存状态,关心大众的疾苦,呼唤民族的振兴,呼唤善、爱、美。
努埃曼一生留下了许多优秀的作品。1914年,他在美国发表了第一部短篇小说集《她的新一年》,翌年,发表了小说《不育者》,1952年发表了小说《米尔达德》,1958年发表了小说《艾布·巴塔》,此书一直是中学、大学“黎巴嫩文学”课程的重要参考书。1956年努埃曼发表了小说集《贵族》。1949年,发表了他的唯一一部长篇小说《花脸回忆录》。他创作的戏剧有《父与子》和《艾尤卜》。创作的传记有《纪伯伦传》,自传有《七十古稀》,诗作有英文诗集《眼睑细雨》,散文有《很久以前》《历程》《来世的干粮》《打谷场》《在风口》《远过莫斯科和华盛顿》《最后一天》《筛》《世界的声音》《光明与黑暗》等。
艾敏·雷哈尼(1876~1940)出生于黎巴嫩山区法里卡镇的一个基督教马龙派家庭。父亲是位丝绸商人,生有六子。作为长子的艾敏自幼十分顽皮,经常跟村镇里别的孩子打架,很少服从父母长辈的管教,总是固执己见,有机会去父亲的作坊,也不是去帮忙,而是由于好奇而去看看里面到底在做什么,去看看那些干活的姑娘。
艾敏早期接受的教育并不系统。他先是向村里的私塾先生学习字母,背诵一些旧约诗篇,后又向另一位先生学习法语、阿拉伯语、算术和地理。1888年夏他随叔父旅居美国,1897年就读纽约大学法学院。一年后,艾敏因病遵医嘱返回黎巴嫩疗养。在此期间,他一边在家乡教授英语,一边学习阿拉伯语,并开始在《改革》报发表文章。1899年艾敏返回纽约。1902年起开始出版他的著述。他出版的第一本专著是《法国革命概论》。他于1903年出版的第二本专著是《动物世界的三角联盟》,此后又相继出版了《驴夫和教士》《雷哈尼文集》《谷底百合》《家庭妇女》《布尔什维克的弱化》《神秘主义者之歌》等。
1922年,艾敏开始周游阿拉伯世界,期间受到了麦加市长、也门教长、沙特国王、科威特埃米尔、巴林国王、伊拉克国王的接见。沙特国王阿卜杜·阿齐兹还把自己的剑送给了他。此后,他发表了《阿拉伯国王》《内志现代史》《灾难》《激进与改良》《伊拉克复地》《马格里卜地区》《黎巴嫩腹地》《本·沙特的臣民和国家》《阿拉伯海岸》《忏悔录》《你们是诗人》《时间的忠诚》《哈利德》等。
1940年8月15日,艾敏在家乡定居期间,因骑自行车不慎跌伤,送医院治疗,同年9月13日不治而亡,安葬于故乡。艾敏是个杰出的文学家、政治家、思想家、批评家、旅行家、漫画家、哲学家、历史学家和诗人,是浪漫主义文学的先驱之一,是用自由体写作阿拉伯诗歌的第一人,是与纪伯伦、努埃曼并驾齐驱的“旅美文学三巨头”之一。
伊里亚·艾布·马迪(1889~1957)出生于黎巴嫩比克费亚一个叫穆哈依迪赛的山村。艾布·马迪早年家境贫寒,只在位于教堂旁的村小接受了简单的初级教育,1901年因生活所迫,随叔父到埃及亚历山大定居,白天帮叔父出售烟卷,晚上自学。他在这期间结识了《花朵》杂志创始人安东·贾米尔。安东极为赏识艾布·马迪的聪明才智,邀请他为杂志写稿。艾布·马迪的第一部诗集《过去的记忆》就是那个时候发表的初期作品。
由于艾布·马迪当时的诗作大多都是关于爱国主义的政治诗,因此没能避免当局的迫害。1912年,他不得不随兄迁居美国,先在俄亥俄州的辛辛那提定居了四年,1916年移居纽约,在《西方妇女》报任副主编。与此同时,他开始与纪伯伦等一起筹建“笔会”,并一直积极参与笔会的活动。艾布·马迪于1929年创办《赛米尔》杂志,1936年该杂志改为日报,他在该报工作直至1957年去世。
艾布·马迪的第二部诗集《伊里亚·艾布·马迪诗集》于1918年在纽约出版,著名诗人纪伯伦为其做了序。他的第三部诗集《溪流》在1927年发表于纽约,著名作家努埃曼为其做了序。他的第四部诗集《丛林》,1940年发表于纽约,是诗人最成熟、最成功、最负盛名的作品。艾布·马迪是一个自学成才的诗人。他有时候是浪漫主义的梦想家,有时又是激烈的革命者。他的诗既有对爱、对自然、对祖国的赞美,也有对落后,对不公、对压迫的倾诉,更有对社会进步、民族解放的呐喊。
拉希德·赛里姆·胡利(1887~1984)出生于黎巴嫩巴尔巴拉村的一个基督教家庭。他幼年时在家乡的小学学习,后又到萨达等地的多所学校就读,最终在贝鲁特完成学业,此后曾在黎巴嫩各地的多所学校任教。胡利于1913年移居巴西,在那里教过阿拉伯语,做过商人,1934年至1937年任《联系》杂志主编,曾参与南美阿拉伯文学家团体“安达卢西亚社”的组建,任过该社的第二任主席。胡利在拉美生活了35年,直到1958年才回家乡定居。
胡利是在南美的阿拉伯文学家中最杰出的诗人。1916年,他的诗集《拉希德集》发表后,有位叫纳吉布·盖斯塔特·哈达德的文学批评家,似乎对这部诗集不大中意,不断地发表文章对其进行批评。胡利在一篇批评文章中看到,哈达德将他贬称为“乡村诗人”,觉得这个称呼似乎正是他一直在为自己寻找的别名。于是,胡利此后便一直将自己称为乡村诗人。诗人的这一称号也受到了广大读者的喜爱,渐渐成了对胡利的爱称、尊称。
胡利的主要作品有诗集《拉希德集》《乡村集》《暴风集》《拉姆韵集》四部。1952年,他把他的诗集合成一部出版,并将其命名为《乡村诗人诗集》,还在正文前写了一个长达34页的序。诗人在序中叙述了自己的人生经历,谈到了他的家庭、他的个性、他的向往、他的爱国主义。他用大量的篇幅讲述了阿拉伯民族,他对阿拉伯民族的信仰和爱,及阿拉伯人对本民族所抱有的责任和义务。在长达926页的正文中,诗人把全书的内容分为《初果》《暴风》《雷声》《集会》《青春之争》《短波》《百花》七个部分。
胡利是名爱国主义诗人,强烈地反对法国对黎巴嫩的殖民主义占领和统治。他从不在强权面前屈服,总是将自己的诗作为利剑,来保卫黎巴嫩及阿拉伯人民的生存权、自由权;总是呼吁阿拉伯民族的团结,呼吁阿拉伯人放弃宗教、派别、国家、地区的偏见,齐心合力,共同致力于阿拉伯民族的解放与复兴。他因此受到所有阿拉伯人的喜爱,也被称为阿拉伯民族主义诗人。
黎巴嫩的文学家,以他们敏锐的感觉、缜密的思想、长远的目光;以他们对祖国、对自然、对美的热爱;以他们对阿拉伯民族的独立、解放、复兴的信念与希望;以他们惊人的学识、优美的文字、朴素的情怀,创作出了许多优秀的作品。他们在诗歌、小说、戏剧等诸方面,以本土文学家和旅美文学家的不同身份,为阿拉伯现代文学的发展做出了令人赞叹的贡献。
作者简介:周烈 ,教授、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阿拉伯研究中心主任,全国阿拉伯语教指委主任委员,中国—阿拉伯友好协会副会长。
原载《阿拉伯研究论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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